大院朋友们的聚会,时时激起我回忆往事,欢笑之中又会有惆怅、苦涩、懊悔和说不尽的留恋。人生不能回头再来,记忆维持着对过去的人和事的向往,不使自己过早地衰老。当每日醒来,就特别想写点儿什么,我倒也不奢望这些东西给谁看,先留下来就是一笔遗产。
回忆往事是不是一种穿越?那个时候(1950~1960年代初)可以说我们的生活确实挺美好,挺欢乐、挺安逸,挺幸福的。
我在新华大院的记忆,有模糊的幼儿园记忆,有清晰的国会街情结,有难忘的甘家口往事。若一一道来,写不尽,说不完,太长了,谁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和兴趣看和听?嗨,管它呢,写字聊以自娱。
不讲究时间顺序,想起一件是一件。
比我稍大一点的男生是王启明、缪经华、吴瞻宇(占占)、王启阳、庄红胜、黄绍强、严挺等。
占占跟我是同校,大我几岁。周末,爸爸妈妈很放心有他带我乘电车上学校。我很喜欢和占占一起上学,因为在路上他经常给我买小吃,印象里每次走到石碑胡同口,总有一个老大爷推着车子卖大麦粥,占占就给我俩一人买一碗,大概几分钱一碗吧。喝着热乎乎、稠乎乎、黏乎乎的大麦粥,甜甜的,我总有一种像喝鼻涕一样的感觉,却从不反感,还老盼着占占下次再给我买一碗。那时候,家里只给我两毛钱乘车费,从宣武门到天安门,再转乘天安门到天桥的有轨电车,走十几分钟就到学校,来回正好是两毛。而占占带我走路,到石碑胡同喝了大麦粥再乘电车到天桥,五分钱,还可省下五分钱。可是占占并不为省钱,我看他经常拿出五元钱的大票子给我买粥,我心里想的是,他爸爸妈妈多好啊,给他那么多零花钱。毕竟他比我大几岁。
缪经华、启阳则经常带我去陶然亭游泳场游泳,先是坐公共汽车,后来学会骑自行车,则又带我骑车去游泳。路上老缪左顾右盼,时时叮嘱我注意来往车辆,注意红灯绿灯,那时候我对交通规则还什么都不懂呢。学蛙泳,学自由泳,是启阳和严挺教我,他们还把我带去测下深水合格证,使我渐渐成熟。后来王启明考上科技大学,缪经华考上煤矿学院,王启阳上了北京工业学院,严挺在西安电讯工程学院,占占是北京电力学院,他们都长大了。
在新华大院口子楼住的时候,小孩子们会沿着楼道跑来跑去,惊声尖叫,有时候大人上夜班,白天被孩子们吵得休息不好。我妈妈就把我们几个孩子叫到一起,说我教你们一个游戏,叫做“抄老家”:一个小孩儿在自家门口,埋头数十下,其他孩子藏起来,让这个孩子一一去找,在他没有找到你的时候,你要悄悄摸到他的家门口,叫做抄老家,你就胜利了。而如果谁在没有抄老家时第一个被逮住了,那么谁就去当那个守家门的人,再去逮别人。这样玩儿起来是悄悄地,偷偷摸摸地,不会太吵。后来整个机关孩子们不管男孩女孩,都会玩儿抄老家,有谁会记得那是我妈妈小时候玩儿过的游戏呢?
大院的孩子们捉迷藏,东跑西颠无所终,只有吃饭时间才消停。有一天突然发现绍强不跟我们大家一起跑了,一个人静静地蹲坐在一个墙角下,拿着铅笔在一个小白本子上写写画画。凑过去一看,原来他在画画儿,一个个小人儿以各种姿态活跃在白纸上,那是画我们在游戏。红胜看了,说我也会画,于是他们两人退出我们闹闹哄哄的队伍,静静地蹲在一边,开始了他们的艺术生涯。后来他们都考上了美院附中,之后他们一个成为美术家(绍强),一个成为电影艺术家(红胜)。
启阳在我上高中时候,把我带进什刹海体校,学习击剑,大大锻炼了我的体质,结识了更多的朋友。需要提及的是,我的剑友中两个人,一个是清华大学的高校重剑冠军,名字不记得了,死于文革中学生武斗;另一个是师大女附中的剑友,面目清秀,颇受男同学的青睐。我在串联时路过重庆,意外看到她和红卫兵冲击重庆某兵工厂被流弹打死的讣告!唉,我真正体会到了“人生如梦”。文革时,我们的击剑教练,当年的全国女子轻剑冠军王恩珠,也只能下放工厂,当了一名工人,后来再无联系。
严挺喜欢玩儿无线电,自己组装的音响设备非常精致。他跟我姐姐交流无线电技术(那时我姐姐在清华自动控制系学习),他说,我姐的理论没得说,但是她实际操作(实践经验)就差一点了。是他教会我欣赏古典音乐,吟唱俄罗斯歌曲。许多俄语歌曲我至今未忘,虽然早就不知俄语词意。我曾买过许多苏联密纹唱片,用爸爸的电唱机每天放来听。文化革命,使这些唱片不知所终。很多喜欢的苏联老歌,却百度而不得。
红胜自己亲手做过木制手枪,他的手很巧,手工活漂亮。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厚厚的木板,在三号楼前或大阳台上或自己家里,锯、刨、凿、削、锉,弄出好多个手枪给我们拿在手里把玩,我们可以更自在地用手里的木枪玩儿战争游戏。我们家有很多妈妈从苏联带回来的画册,红胜上了美院附中,经常给我讲解如何欣赏世界名画: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艺术三杰:达芬奇、拉菲尔、米开朗哲罗和其他外国的名家名作,伦勃朗用光法等等。当时懵懵懂懂,虽一瓶子不满,半瓶子晃荡,但确实接触到了一些艺术的知识。后来我干了摄影工作,爸爸曾对我说,他当年初学摄影(1950年),文艺评论家王朝闻告诉他两个字:欣赏。由此,我重翻名画名作,仔细观看欧美电影大片,研读中外优秀摄影作品,回想红胜的启蒙话语,至今仍感获益匪浅。
对了,红胜还给我们做过弹弓架子,找来相对对称的Y字形粗树枝,剥皮打光削磨刻槽,成为一个顺手的弹弓架子,我们再去买了专门的皮筋或橡皮带,配上牛皮皮兜用于装子弹(就是石子),弹弓装好了,但听大人叮嘱此决不能拿石子打人,那打什么?打马蜂窝!那时大院里树上墙上,屋檐下尽是马蜂窝,偶有小孩子被马蜂蜇了的,这下可好,我们有了弹弓,随便捡个石子就能射向马蜂窝。我的印象里自己射落过不少马蜂窝,让马蜂蜇得脸肿得不成人样,弹弓使用的却越来越精熟。但也有失手打碎了邻家或机关办公室玻璃的事件,为此爸妈赔钱不说,还没少挨打挨骂。如今这个污染了的城市中,却再也不见那些熟悉的马蜂窝!